解甲

第95章 葬枪(1 / 1)

天才一秒记住【顶点小说】地址:http://www.dingdian.us

冬日里的烛火没有飞蛾小虫在旁起舞,燃烧地分外安静。

剩下的半碗药汤在粗陶碗底渐渐凝结变黑,挣扎抵抗的女子终于压不住疲惫沉沉睡去。肖南回盯着那半碗汤药一言不发坐了一个时辰,直到肖准的亲兵来替,才浑浑噩噩走出帐子去。

天色阴沉,有浮云遮月。

她突然回想起小时候听杜鹃讲故事时候的情形。那时的杜鹃也只是个半大丫头,有时偷喝一点兑了水的桃酒,就能滔滔不绝说上一个晚上。

在杜鹃为数不多的几次提及王府旧事的对话中,她是这样说的。

入朔亲王府的那年,她只有十二岁。原本是最不起眼的烧火丫头,后来因为厨艺还不错,才调入内院的小厨房,也慢慢能听到些这高门大院内的事。

朔亲王肖青年少入仕,年近而立才开始征战沙场,却在短短数年内立下累累战功,获封亲王称号。这样一个创奇人物,私下却是个有几分忧郁的沉默男子,长子肖衡最似父亲,沉稳随和、又带悲悯之心;三子肖谨乖巧早慧、年纪轻轻已然进退有度;只有次子肖准不类父兄,性子刚烈难折、做事不留余地,气质都随了江湖侠隐出身的生母,端的是谁也挡不住的锐气。

这样的肖准在阙城权贵的孩子们中并不受欢迎,加上生母出身低微,在排挤和恶意中成长的少年,总是比旁人多一些孤僻和固执。可谁也没想到,这样的肖准最终也找到了“朋友”,和同样脾气古怪的白家小少爷越走越近,两人形影不离、结为挚友、远胜寻常的权贵结交。

可杜鹃后来才知道,那时的白家根本没有什么“小少爷”,除了年近弱冠的长子和次子外,白鹤留只有一个同肖准同岁的女儿。做官人家的女子男装与世家公子相交绝非好事,何况御史中丞的位子敏感而招是非,这段情缘最终烟消云散,谁也不再提及。

转年春天,赤州刮起了停不下来的南风。空气中总是带着湿润腥甜的气息,像是海边才有的味道。

十六岁的肖准跟随父亲肖青及族中男子亲眷,跟随当时的祓帝夙印前往都城外百里的雨安城参与春猎。出发前夕,杜鹃那卧床多年的弟弟因冬日内染上的肺疾咽了气,老母年迈,身为长姊的杜鹃只得向府上告假回乡料理丧事,从肖家春猎的随从名单中被剔除。

那时的她没有料到,那长长的、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队,半月后就只回来了一人。那牵马扫院的伶俐小厮、夫人房里美貌的大丫鬟、庖厨里碎嘴的婆子大娘,统统没有回来,她们变成了肖家那笔血债中的一点殷红,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褪色。

提起往事,杜鹃最经常念叨的:是那耗尽她供养、拖累她半生的弟弟,最终用自己的死救了她一命。因为避讳,关于那白家“小少爷”的事,实则说的并不多。

酒醒后的杜鹃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诫她:千万莫要在肖准面前提起与白家的往事,她如数应下,觉得肖准对他们应当是痛恨至极,她自然不能在他面前提起。

白氏叛国、杀忠烈朔亲王满门,这是任何情谊也模糊不了的血海深仇,因此肖南回对那传说中的白家嫡女从未上过心。

可如今见了肖准对那白姓女子的态度,她突然有些不确定了。

难道她犹如亲自经历过的那些血海深仇都是假的吗?那她这些年饮冰探寻、保家卫国、期盼有朝一日夺回失地、血尽前耻又是为了什么?

肖南回觉得,她应当亲自去找肖准问个清楚。

可那又是肖准的疮疤,她岂能亲自去揭?

焦灼压抑反复倾轧,她在行军帐之间走着,深深呼吸,试图将肺腑之间的那股浊气吐出去,却怎么也做不到。

一个人影从前方的帐子里钻出来,却是夙平川。

他看见她远远走过来,却好像没看到他一样,从他眼皮子底下飘过去了。

“喂。”

肖南回停住回头。

夙平川把怀里的东西扔给她:“你的东西。”

她一把接住,是个布包,打开后发现是断了的平弦。

从肖准斩断平弦的那一刻起,她的思绪和记忆都是混乱的。她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结束了那场战斗、又是如何跟着肃北军回到营地的。

眼下猛然回想起来,也该承认有些庆幸对方帮她将平弦收了起来。

“多谢。”

这是肖准为她打的兵器,她从十四岁开始一直用到现在的兵器。

她以为将会陪伴她一生的兵器。

手指摸了摸那处被砍断的断口,锋利地能割伤人的手指,肖准的枪法一如既往的凌厉,一出手便没有回旋的余地。

夙平川看着她的脸色,缓缓开口道:“我已经拿去给兵器营的老师傅看过了,你这枪杆中机窍太过复杂,一旦断了也没有留的必要了。等回阙城后叫人重新打一把罢。”

肖南回像是没听见对方的话一般,依然不舍地摸着那断了的枪杆。

她的手掌是如此熟悉这种温度和质感,今天早上拿起它的时候,她怎么也没想过竟是最后一回了。

“喂,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?”

夙平川自诩孤高、绝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,此次突然心血来潮发了次善心,对方却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,从刚刚开始就一副呆样,连个反应也不给。

“肖南回......”

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肖南回说完,抱着那断了的枪杆,低着头走开了。

夙平川站在原地,脸上一阵青一阵白,莫名有种被打了脸的感觉。

他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,终于想要迈动脚步追上去的时候,一道声音毫无防备地在他身后响起。

“左将军这是要去哪里?”

夙平川背脊一僵,对方身法气息之高明,令他不知不觉间被近了身。

说话的人却似乎并不打算惊吓他,上前几步走到他身侧的位置,夙平川这才看清来人的样子。

平平无奇的脸,有些让人一看即忘的样子,但似乎是近些天常在皇帝身边的那个带刀侍卫。

对方似乎猜到他的疑惑,率先开口道:“在下雁翅营中尉丁未翔,奉命前来召左将军往议事帐商讨明日拔营事宜。”

雁翅营?

奇怪,这开场白怎么好像很久之前......在哪听过呢。

夙平川又定定瞧了瞧眼前人的脸,目光移到对方腰间的牌子上,暂且压下疑惑。

“知道了,这便过去。”

两人一前一后向着议事帐的方向而去,丁未翔微微侧头向着肖南回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,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。

******************

肖南回是个不善于掩藏心事的人,在亲近的人面前,她的情绪时常无从遁形。

因此从小到大,每每遇到伤心难过的事,她都会一个人跑开、找个没人的角落躲起来。

只有这样,才没人会带着同情的目光询问她事情的原委。

只有这样,她才不必在伤痕累累的时候,还要用尽力气去假装无事发生。

她不是一个没有骄傲的人,只是多数时间,她都把自己的骄傲深深地埋葬在深处了。

就像如今,她也要如此这般将扞卫她尊严的兵器,亲手埋葬。

她找后勤的小兵要了把锹,抗在肩上走营地好远,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开始吭哧吭哧地挖坑。

她只要看到断了的平弦,便会想到肖准砍断她枪杆的那一瞬间,想到他手上的那些牙印,想到帐子里那个漂亮的女人,想到她说的话。

于是她想挖个坑把枪埋了,这样眼不见心为净,可真到头来又舍不得,于是只能任由情绪折磨自己。

原地挖了一会,肖南回觉得有些累了,低头一看,地上的坑已经可以埋得下半匹马。

她一屁股坐在地上,呆呆地看着那个黑乎乎的土坑,眼睛突然就酸涩起来,喉头也紧在嗓子眼,憋得她喘不上气来,最终发泄般地大喊起来。

她以为自己会落下眼泪,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,只徒劳地抹了抹眼睛,希望能从那里面揉出一点发泄过后的情绪来。

她其实也分辨不清那是种什么情绪,就是觉得委屈,还有点愤怒,胸中憋着一股气,却吐不出来。她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,也因此有些不知所措。

伸出的手又缩回来、攥紧的拳头又松开。犹豫挣扎了许久,她还是用布把断了的枪重新包了起来。

不行啊,她果然还是舍不得。

即使这支枪已经断成两截,她还是舍不得就这样将它埋葬。

如果有一天,她和肖准之间的羁绊也如平弦一般被斩断,她又是否能够独自一人走下去呢......

一阵树枝被压倒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,紧接着是一道声音。

“不要这副模样。”

肖南回转身抬头看去,月光下年轻的帝王披着黑色的长氅,整个人似乎已经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,只有那双眼闪着一点光亮。

她又习惯性地抬手去擦脸,仍是不发一言。

可她手上还沾着泥土,脸自然是越擦越脏,夙未见了皱起眉头。

“不要这幅模样,实在太难看了。”

肖南回的内心在咆哮:要你管!!!

可咆哮到了嘴边,转眼变成一句蚊子声的嗫嚅:“更深露重,陛下早些休息吧。”

说完,她起身要走,走到一半想起来什么,又折回来拿起地上的布包。

夙未的视线落在那裹着断枪的布包上,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。

“孤准你退下了吗?”

她此刻心情极差,却无法在眼前这人面前甩脸子,只得停下:“陛下还有何事吩咐?”

夙未看着她,像是不经意间的君臣相交:“青怀候方才向孤求情,说要赦免白氏之女白允。此事肖大人如何看啊?”

这话此刻就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在剐她的心。

肖准果然不想让她死。为此,他不惜践踏自己身为一军领将的立场,卑微地向这石头心肠的人说情。

肖南回发现,自从她知道了眼前这人的真实身份,就愈发觉得对方变得诡谲难测起来,不光说话的声音变了,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都迥然不同。

亏得她之前还曾经觉得那个所谓的“钟离竟”身上有种佛性,现在看来都是伪装,就算长着一张佛面,这人的心根本就是黑的。

深吸一口气,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一些。

“陛下自有定夺,臣不敢妄言。”

哼,不就是踢皮球,她看都看会了。

“哦?孤还以为你会为青怀候求情,毕竟白氏当斩诛九族都不为过,他身为外臣竟然敢向孤开口留人,是笃定孤会为他手中兵权所迫、言听计从?”

肖南回蓦地冒出冷汗。

她犯了个错,便是先前同她独处久了,竟当眼前的人还是之前的钟离竟。

钟离竟总爱说‘无妨’,时间久了她便懈怠了。

“义父全家为白氏逆贼所害,血洗碧疆都不足以平息这仇恨,又怎会裹挟私心?更不敢要挟陛下,这其中定是另有隐情,还请陛下明断。”

她单膝跪地说着这番话,却不敢抬头看眼前人的神情。

帝王之心谁能知晓?与其不懂,不如不看。

许久,就在她以为跟前站着的人是不是已经离开的时候,对方终于说话了。

“孤本是为月色而来,却叫你那哭坟一般的声音给扰了。便罚你在孤的大帐外守夜,不离寸步直至天明。你可认罚?”

肖南回斜眼看了看天色。

今夜是个阴天,地上连月光投下的影子都看不见。

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咬牙切齿:“臣认罚。”

夙未满意地点点头,临走之前又悠悠地加上一句:“明日寅时开拔,切莫迟了。”

相关小说

全族流放?我靠种植发家致富了 历史 / 全本
全族流放?我靠种植发家致富了
橘橘橘橘子
季长樱作为行走的植物百科,因能力出色被一所实验基地盯上。 费了两年时间,派了十位高手终于抓了她,结果被她反手炸了实验基地,但是出了意外,她也跟着嘎了。 再次睁开眼季长樱变成了莲花村季家的小傻子。 父母恩爱,家庭和睦,结果一天福没享上,季氏一族就被皇上以大不敬之罪九族流放。 幸好她的空间也跟了过来,抄家?我让你抄个空气! 抄家后,全族的人被暂时关押在县衙牢房等待和大部队流放,季长樱稍一琢磨,闲着也是
134万字7个月前
我是导演,我不比烂 都市 / 全本
我是导演,我不比烂
不是老狗
2006年,许鑫做了一个梦,梦里,他看到了一个处处在比烂的娱乐圈。 为了博出位而不顾一切,为了流量而大费周折。 “既然如此,为什么不能活成一束光呢?” (高清无码无虐无狗血,人品保证,放心入坑)
971万字7个月前
怎么还不哄我[娱乐圈] 都市 / 全本
怎么还不哄我[娱乐圈]
墨西柯
冉述从进入娱乐圈开始,便暗暗发誓,他要做一个不会塌房的偶像。 他日复一日地给自己构建一个“不守男德”的人设,以及不求上进的丧系人设、学渣人设。 谁能想到这种人设也能塌房? 娱乐大v:冉述在衬衫和腰带上挂皮筋组图来啦。 好家伙,据统计冉述进娱乐圈八年腰都没露过! 正儿八经的吻戏都没拍过! 狗仔队:跟冉述是一个枯燥乏味的过程,每天在公司练习到凌晨后回家睡觉,第二天继续重复,毫无跟随价值。 热搜陷入了冉
42万字7个月前
离谱!开局天使,你告诉我怎么输 游戏 / 全本
离谱!开局天使,你告诉我怎么输
七情菜姐
这一天,蓝星进入万界争霸的时代。 被选中的人类,将以职业者的身份登上浮空岛,猎杀怪物、升级成神。 而在所有职业当中,尤以领主职业为贵! 林郁,有幸获得领主职业,并随机到了比顶级兵种更加强大的专属兵种——天使。 从此,林郁开启属于自己的万界争霸大业! 若干年后,林郁端坐于神王宝座,回首俯瞰,身后除了无穷无尽的天使大军,还有匍匐跪拜的万界众神。 “我即是圣光!” “神圣与光明的起源!” “万界生灵为我
207万字7个月前
重生从中奖开始 都市 / 全本
重生从中奖开始
轩尼诗的诗
何洛回到18岁,他想见到不同的世界。在中得了巨额的彩票奖金之后,他如何利用前世的记忆和经验,活出不一样的人生……
194万字7个月前
顾总别虐了,许小姐嫁给你哥了 都市 / 全本
顾总别虐了,许小姐嫁给你哥了
糖炒栗子
五年前,他当众退婚,亲手将她送进监狱。 出狱当天,他把她抓到了医院:“雪落车祸,需要换肾,把你的肾给她。” 她有先天性心脏病,捐肾就是要她的命。 她不同意,他就用尽手段逼她。 进手术室的那天,她心脏骤停,抢救无效。 听说,那个巴不得她死的男人在她坟前哭了三天三夜。 后来,他在顾家再次见到她,她已经抱着一个五岁的孩子嫁给他大哥顾臣彦,成了顾臣彦捧在手心的独宠小娇妻。 顾哲宇:“妍妍,我知道错了。”
279万字7个月前